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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雄人笔底下的镇雄
摩多七日(上) 成忠义/文 一 再过七天,少华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就要离开摩多了。摩多,这个彝汉民族杂居的古老村庄,像一片被深秋乌蒙山黑色的雨水浸透的黑云,紧紧地贴在皱巴巴的高山峡谷间。此时的少华坐在寄居了半个多月的摩多村的一间石木结构的板壁房里,与他一起寄居在一个房间里的三女两男已经和摩多村一起沉沉睡去,这其中当然包括躺在少华身边的阿顾,阿顾睡得很香,嘴角淌着涎水,像是被白天的劳动压得气喘吁吁,一边扯鼾,还一边说着少华听不明白的梦话。少华则相反,他此时盘腿坐在床沿,还在如豆的煤油灯下看书,落满尘土,结满蜘蛛网的泥巴墙上印着少华孜孜不倦的身影,少华正激情满怀地看着高尔基的《童年》。少华刚刚从县城的中学高中毕业 ,来到摩多已经二十三天了,时间过得既快又慢,快得就像从县城的公路走上摩多的山间小路,在这条无名的山路上,不知留下过多少人的脚印,不知掩埋了多少人的身影和姓名?是啊,七天之后,少华和此时正在打鼾的阿顾也会把自己的身影留给摩多,留给今夜的摩多,七天之后少华就要离开的摩多,命中注定会留在少华的心里,就像如豆的油灯闪烁的光芒,晃动着走进了少华灵魂里的高尔基的《童年》。年少的少华带来摩多的物件就是苏联作家的几部小说和一个同学赠送的笔记本,还有一支父亲送的英雄牌钢笔。在摩多的二十三个夜晚,厚厚的笔记本不仅仅记的是日记,更多的是读书心得和少华自己的心路历程…… 少华在十二月一日来到摩多的第一个夜晚,这样写道:我和阿顾、玉明、菊、飞、民六人于午后四点,在摩多支部书记陈华章的引领下驻进了摩多块生产队的公房,公房原是旧社会一地主家的私宅,石木结构,瓦顶,两层。中堂北墙面还留有什么都没有供奉的神龛,整座房屋为四立三间,三个房间之间的木质隔板已被拆除,没有了隔墙的公房显得宽敞和空旷。五十多岁的支书把我和阿顾分到东屋一楼,玉明则被分到我们的楼上,菊、飞、民三个女的被分到我们对面的二楼。这里所说的楼跟楼房的楼有不同,不同之处在于:第一,二楼没有固定的楼口,跟一层一样隔墙的木板已被拆除而不知去向,上楼的木梯是用一根碗口粗,三米左右长的木头一破为二,再在间距一尺处锲入六、七公分粗的木棒, 就成了形如担架状的木梯,从地面直伸至楼口。第二,所谓二楼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块木楼板,其余的楼面则由竹子一根挨一根,再用小拇指粗的麻绳拴连在一起,形成铺满二层的楼面,摩多人把这种竹子铺成的屋面称为楼榨,人和动物走在上面会略有震动,并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如果这种声音从深夜发出,一定会撼人心魂。有以上两点,足以证明我们寄居的摩多块的楼与真正意义的楼,有着确确实实的城乡差别。 少华对进入摩多的第二天则进行的是凄苦、真切而神秘的叙述:我刚刚吹灭油灯,轻轻合上心爱的宝贝笔记本,试图用手搓揉疲倦的双眼,这一揉不要紧,我明显的感觉到眼眶周围糊满了一层薄薄的微尘,这就是长时间在煤油灯下看书写字的必然结果。在无限疲倦的驱使下,我于午夜过后的摩多的凌晨三点昏昏入睡,睡眼朦胧中恍忽听见房间的某个角落传出低微的女人的哭声,太不思议了,谁会在这种寂静如无人之境的深夜哭泣呢?我是在做梦吧,不是,确实有人在断断续续的拉泣,不仅如此,还有人用温存的语言对哭泣者作劝慰。明白了,哭声和话语均出自对面楼上那三个我的同伴,即飞、菊、民她们。我对此颇为惊奇,难道寂静无声而又寒冷的摩多的夜,会叫她们中的某个人因伤心而夜哭吗?这也太夸张了吧,难道是摩多的夜令哭泣者恐惧。 其实,少华在作以上描述的时候,他也同样感到莫名的无奈,刚从城里来到穷乡辟壤的摩多,他也不是十分适应,不同点在于他能够找到除背粪、挖地、烧荒、煮饭、记工分这些生产队要求做的活路,他还能够进入到外国小说的情节和自己的笔记里。这是他的依赖,也是既能打发光阴又能充实自己的治病良方。良药苦口,不但可以治病,在少华看来还可利其心智,增强斗志。少华在书里学到、看到了很多东西,至少他看得到书中的人物是怎样在逆境中挣扎、奋斗,适应各种生活困境的。少华之所以能认识到这些,不单单是小说给他的启迪,上过中学的人都知道达尔文的进化论,人是高等动物,是经过漫长的进化才没有了尾巴,是经历了无数不同环境的考验才直立行走的,环境永远不会来将就人、适应人,人如果适应不了自认为艰难的环境,那么这类人还需要进化。少华想到这里,不由得舒坦地喘了口气,他认为摩多的环境是离县城远了点,海拨比县城高那么一两百米,但并不是高得高处不胜寒,光明也是有的,六个人每月每人半斤煤油足够点亮摩多的夜晚了,家里虽说点电灯,为了省电全家人守着一棵十五瓦的灯泡,又叫又闹各行其事地打发掉六七口人老老少少宝贵的光阴。摩多多好啊,一个人捧着一本书守着一盏灯,一个人铺开一个笔记本, 尽情地记录着身边的人和事,记录着各种人物纯朴 、善良的秉性。 二 冬天摩多的早晨来得很慢,都七点多快八点钟了,还从不同的角落传出鸡叫,少华已经起床半个多时辰,他把四个火洞眼的带有四个大耳朵的泥巴敞炉子烧得彤燃,敞炉子很有些年岁了,从已经伤痕累累、被火钎捅变了形的火洞口,就显示出这个炉子不同寻常的历史,火口上架着一口硕大的二水锅, 半锅水冒着热气,整座公房弥漫出生机,少华正在砧板上用钝菜刀切着酸莱,由于刀钝少华只能用力切, 此时阿顾伸了个懒腰,打着长长的哈欠起了。少华不管这些,几天来他已经习以为常,无论睡得多晚他都是第一个起床,原因很简单,只需一条就足够必须他早起,这一条就是六个人中只有他会做饭。少华和阿顾把炉子上烧开了的水抬到锅架上,开水除用于洗刷,还用于做早点,少华换了一口铁锅放到炉口上,等铁锅发热少华取出放在木柱上提篮里的漆腊, 轻轻地在锅底处划上几下,把切好并捏成砣盛在海碗里的酸菜,麻利地倒进冒出漆腊油香味的油锅里,嘭的一声整个公房里的空气中都窜动着清香,少华往烧开的漆腊油酸汤里洒进一撮盐巴,一锅下面条的汤就这样成了。 在少华做厨的过程中,阿顾是唯一一个搭手帮忙的人,对此少华心里有数,两人之间没有过多的对话,干起活来确存在着默契。对面的民用微微地抖动的双手抓紧那根担架式斜靠着楼口的木梯,费力地綳着身子下到地面,民长着一张圆脸,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子,身材匀称,美丽的头发被遗憾地扎成一根长辫子,她在下到地面的瞬间,用不大不小的眼睛朝少华这边瞟了一眼,然后甩着那根黑亮的辫子走出公房,少华当然清楚房间虽大,但没有厕所,每一个早晨离开床铺的人,都是这个习惯性的动作, 少华也不例外。 少华叫阿顾从墙龛里拿来六个大碗,将锅里的汤均匀地舀到六个碗里,老土炉上的锅里沸水中翻滚着公房里剩下的两把面条,这就是全部家当。吃过早饭,支书会送来村里开出的证明,交给少华去离摩多十公里的公社去盖章,再到粮管所去办理六个人的临时购粮证,用于购米粮油。此外,还要去食品组办理每月每人二斤的购肉票券,还要去供销社办理煤油、白糖、盐巴、布匹等生活用品的购买手续,办完这些事还必须在中午十一点之前,带着以上用品回来才不会耽误这些人的午饭。 大家都在吃着各自碗里的面条,少华是第一个吃完面条的人,因为要到公社所在的牛场坝去办上述诸多事宜,他加快了进餐速度放下碗走出公房大门,出了门他才发现六个人中最小的女孩菊蹲在房檐下,无精打采地挑着碗里的面条,好像无心享用,菊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让少华多看了她一眼,少华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菊红肿的眼圈,少华明白了,那天深夜楼上的哭声是从菊的嗓子里传出的。当少华走至公房北面的转角处,陈华章书记牵着他家的驼马来了,他问少华会赶马吗?少华含糊地点点头,好像是说会,少华接过陈支书开出的大队证明,转身叫阿顾跟他一起去牛场坝。 少华和阿顾牵着支书家的驼马上路了,两个从来都没有赶过马,到了这种时候,少华不想让一点小事也要让人家支书来操心,为了人和马的安全,少华在前面牵着,阿顾在后面跟着,就这样摩多到场坝的山路上,敲出马蹄的声响和两个少年脚上穿着水軌 ,在泥泞中滑动下山的脚印,两个人一匹马走着一条路,这匹马真是老马识途,它善解人意通人性,下坡时它控制着前腿不把身体往前压,好像害怕撞着走在前面的少华,爬坡时它则反之,把身体重心前移 ,怕后腿或屁股撞着后面的阿顾,老马做得很周到,在它身上从头到脚都有陈华章支书朴实、勤劳、善良的品质。缓坡和平路这匹可爱的老马跟着少华放快的脚步,寸步不离,有时候还会撒欢地跑,像回到了它的青年时代,让少华为它的速度发出惊喜,为它的耐性和坚韧由衷地赞叹。 牛场坝的位置比摩多好很多,之所以称为坝,实际上就山中的坝子的意思,从坝子翻过十多公里的枧槽沟丫口,就到县城西南郊的养鸡场了,养鸡场离少华的家只有两公里,想家了吗?少华在问自己。来到场坝街口,一大群跟少华、阿顾一样大的年青人围着墙上的一张红纸,有些人嘴里照着红纸上的字念念有词,少华挤进人群看见墙上贴着的是,公社革委会关于冬季的征兵通告,少华一阵惊喜,因为他和阿顾都符合报名参军的条件,并且对照条款还绰绰有余,就这样他俩经过商量,拿着陈华章书记开出的证明,到征兵办报名参军,报完名又去办完其他事情,把买来的物资装进驼马背上的驼筐里,沿原路返回摩多,这就是少华即将离开摩多的原由。 一匹老马领着两个年青人还未到村口,少华就看见陈华章支书站在村口那棵大木漆树下的身影,己是正午时分,层层薄雾将整座村庄浇满雾水,支书头顶的老漆树上几只乌鸦低沉地叫着,两条看似痩弱、实际肌健十分有力的狗,一黑一白地朝着树上的乌鸦狂吠不止,乌鸦们被狗的叫声驱赶着飞走后,两条懂事的狗才朝它们的朋友,老马和少华他们跑来, 老马则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向支书和村民、还有狗发出凯旋的嘶鸣。足足有半个时晨,摩多村才又恢复正常的宁静。 也就是在少华从牛场坝办事回来不久,飞、民、菊知道少华和阿顾可能会离开摩多,离开怀着少女之心的她们。这都怪阿顾,支书问少华去场坝办事顺利吗?少华说有你开的证明办起事来很顺利,阿顾抑制不住报名当兵的激动心情,慌忙中跟支书说了我们报名参军的事,他这一说不要紧却被一旁的飞她们听见了。事情的由头就出自这里,人和动物一样,在一起生存难免会产生依赖性,飞们对少华和阿顾已经有了依赖,在一座房子里生活,虽然时间不长,但从进入摩多至今,六个人的事都是少华带着阿顾去办,从公社到大队再到生产队,大小事均如此,最现实的是,六个人中只有少华会蒸包谷饭,而其他人不会,这一点少华也搞不明白,少华想飞她们应该比自己会做饭才对,事实却相反,也许是飞们在家时过于依赖父母,在做饭这方面缺乏实践,并不是想过饭来张口的生活。 进入公房,少华关心的第一件事情是大土炉子还燃不燃,还好火炉并未熄灭,只是炉堂中的煤炭有些过了,少华赶忙弯下身去找火钳准备捅火,他弯下身时才发现,菊蹲在火炉的火洞边在烤干玉米,一双眼睛越发红肿了,不懂事的孩子不知道怎么炸包米, 看见菊的可怜像,少华的心中顿生怜悯,他叫菊站起身来去取两只干玉米,而自己则捅了一下火,再把一口砂锅放在火上,接过菊递来的干玉米剥下玉米粒放到烧热了的砂锅里,少华的动作干净利索,只见他用右手捏着包谷胡在砂锅里划啦,左手拈着锅沿不停地在炉子上转动,仅在一两分钟时间里,砂锅里的玉米粒劈劈作响,香味顿时弥漫开来,少华炒玉米的动作熟练而具有韵律感,菊揉了一下红肿的眼睛,小脸居然露出了她到摩多以来的第一缕笑,少华把炒好玉米的砂锅拧到旁边,接着把包谷胡丟进炉堂里作为燃料,又转身走向煤坑去铲煤加入火炉中,做完这些事少华才把屁股放到床沿,整个身体才可得到短暂休息。 才来摩多几天,少华都不相信自己还是不是一个少年,少华心里十二分明白,自己跟阿顾、明、飞、甚至菊是一样的,少小离家的心情难于言表,少华只是把这一切死死地藏在自己心里,只不过能够比别人勤快一点,能多做点事罢了。年少的少华其实并未长大,他并没有多少生活经历,他知道一个人要真正长大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在来摩多的这些天, 少华正在经历着他步入人生的第一步。而面对这正在走着的第一步,少华自我感觉不是十分美好,为什么这样想?少华也不是十分清楚。实实在在的讲, 摩多并没有什么不好,吃的住的并不比所谓县城的家差多少,只不过来到一个陌生的乡下,和少华一行的菊们似乎感到前所未有的不适应,在她们的心里摩多的环境和气候好象显得很恶劣。少华却不这样认为,自已居住的乌蒙山大了去了,别说是摩多村、场坝公社,就是县城,乃至地区专署或贵州的毕节其实都是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的灰蒙蒙的模样,面对祖祖辈辈居住的乌蒙山,面对深秋雾雨淋湿的摩多,少华并不感到落寞,茫茫的大山浓重的大雾隐藏着的是无穷无尽的生机。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作者简介:成忠义,人民解放军89346部队服役,1981年底退伍,曾任镇雄县文化馆馆长。上世纪九十年代加入云南省作家协会。1988年被评为文博馆员。迄今为止已在《诗刊》、《萌芽》、《边疆文学》、《滇池》、《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国家、省、市级报刊发表文学作品数百件,部份作品被收入省级出版社出版的专集,出版个人诗集三部。